陰冷的黑夜,寂靜的郊外,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急忙地穿過樹林。
約好的時間眼看就要到了,他不能失約!天下好不容易平靜下來,要是最後這一步不處理好,一定還會有亂子再起的。皇上跟他深談了許久,終於願意給他承諾,他必須在當初約定的時間內把這個承諾告訴與承諾相對應的關鍵人物…
坐落在林子中的小屋,從遠處可以看到屋中微微的燈火,當他走近,不小心踩到地上枯乾的枝子時,燈火立刻被吹熄。屋裡的人知道有人來了…
「鳳文,是我,我給你帶好消息來了。」書生試圖靜下自己狂跳的心,他必須先開口,讓對方知道自己是帶著善意來,不然下一秒他的人頭如果落了地,他到另一個世界也只能怪自己白目。
沒有回應。
屋裡的人似也不打算出來。
「鳳文,你和我跟在大君身邊那麼久了,大君不是沒有感情。他追殺你也是不得已,你會是他最大的威脅啊…」
一枚冰冷的暗器從屋裡飛了出來,書生根本來不及發現,但當暗器「咻!」的一聲畫過他的臉頰,留下細細的血痕,他只能反射性地摀住臉,嚇得跌坐到地上。
「不得已?我如果是他的威脅,我就不會容許他登基了。」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夜色中傳來,書生忙望向小屋。屋子的大門打開了,那熟悉的身影向他走過來。
「鏘~」的一聲,銀光在月色下閃耀,書生被那耀眼的光芒刺得閉上了眼,而隨之而來的,是脖子上傳來金屬的寒冷。
「殺了我能讓你消氣嗎?」書生像是早就準備好可能會面對死亡似的,竟非常冷靜地睜開眼望向從屋裡出來的人。
被稱為鳳文的男子靜靜地看著書生好一會兒,退後幾步,將劍收回鞘中。
書生感受到壓力的消失,輕呼了口氣,「你還是老樣子。」他望著鳳文,微微一笑。
「你不也是嗎?武辛。」鳳文看著書生,「變的,大概只有大君吧…」他無奈地搖頭。
「鳳文…」名為武辛的書生微皺起眉,他還想勸,但看對方像隻毛倒豎的貓兒,他勒住了口。
「大君怎麼說?」鳳文背對武辛而立,他等著面對自己的命運。
「我跟他談了很久,這就是為何我現在才來。」武辛慢慢地爬起身,拍著身上的灰塵,「他答應我會放過你。」
「是嗎?」鳳文冷笑著。
「相信我,鳳文,我是跟大君直接談的,他沒有變。」武辛走到鳳文身邊,「他一直念著你這陣子好不好,也一直在想要怎麼放過你。他不是要害你,只是怕你落入他敵人的手中,成為他的對頭。他不曾對我食言,所以今天他答應我會放過你,他一定會做到的。」
「沒有人拒絕得了你,不是嗎?」鳳文像是回憶著過去,淡淡地笑著。他沒有轉向武辛,接著問:「條件?」
武辛扯了扯嘴角,鳳文果然了解大君,「他要你留下鳳凰劍。」
鳳文的身子微震,靜默了下來。
一會兒,他舉起手中緊握的劍,「江湖上傳聞,失去鳳凰劍,我會變得不堪一擊。」
「那是傳聞不是嗎?」武辛忙道,「大君說因為那是傳聞,所以就有取信他人的機會。我也相信那是傳聞,所以才答應大君來跟你拿劍的。我相信你沒有鳳凰劍,還是人稱鳳凰血劍的倪鳳文!」他繞到鳳文面前,想從他的表情證實自己說的沒錯。
「那不完全是傳聞,我跟大君說過。」鳳文閉上了眼。
「什麼?」武辛愣了一下,退後了幾步。在黑夜的寂靜中,一個念頭突然閃過他的腦海,「鳳文…你的意思是,大君明知道你失去鳳凰劍會變得不堪一擊,還騙我說那是傳聞?他難道只是要我相信他會放過你,其實在你失去鳳凰劍之後,他會…」他說不下去。
鳳文慢慢地睜開眼,「我們的想法第一次這麼接近。」他笑。
武辛望著他,鳳文的笑容有種奇怪的混雜,苦笑中有著那麼一點讓人不安的邪氣。
優雅地拔出鳳凰劍,鳳文對著月光欣賞著劍身上像火一樣的花紋。躍起身,他在月光下舞起劍法來。
武辛的心思原是忞亂的,但看著月光下的光影,他慢慢平靜下來。鳳凰劍在鳳文的手中,為大君嗜血無數,這都是武辛知道的,但如今近距離的看著它的身影,竟讓他的心有種平靜感,武辛心中有著困惑。
「鳳凰飛天」,結尾的一式,劍身在鳳文胸前直立,隨著他躍起的身子被高舉起來,月光閃礫,武辛忍不住眯起眼睛。
腳邊塵土動了一下,武辛再度睜開眼時,便看見收回鞘中,直插在自己腳尖前方的鳳凰劍。
「鳳文…」武辛忙抬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老友。
四週一時的寧靜被突然的「啾啾啾」幾聲打破,是守宮的叫聲。
鳳文的嘴角微揚,問口道:「帶走吧,武辛。就像守宮為了求生必須自斷尾巴,帶著我的尾巴回去見大君吧,要他為我好好的舉辦喪禮。」
「鳳文…」
「不用為我擔心,大君說我是他的威脅,他沒有說錯,因為每次他探我實力的時候,我沒有一次讓他探到底。」長劍脫手的鳳文,在月光下露出了一種武辛從沒看過的詭異笑容。
「留在他身邊,你自己要保重。」
留下最後兩句話,瀟灑的背影就這麼幾個翻身,消失在樹林中。
守宮的「啾啾」聲把武辛拉回了現實,他伸手將鳳凰劍從土中拔了起來。當他的手握住劍把的時候,一種平靜的感覺穿過他的心,他愣了一愣,難道他剛才看著鳳凰劍時感受到的平靜,不是因為自己冷靜下來所得的?這把鳳凰劍有著安定使用者心的能力嗎?那鳳文擁有它時被稱為鳳凰血劍,現下拋下它…
想起鳳文最後詭異的笑容,一旁守宮再次「啾啾」的幾聲,又讓他驚覺鳳文比喻鳳凰劍是自己的尾巴…
武辛直覺背上冷汗滑落。
「良民倪鳳文,於建國有功,雖亡身戰鬥之中,吾王感念其功績,固追封血鳳將軍,並於今日將其厚葬!」武辛站在山頭的紅色棺木前,對列隊在山頭的文武百官宣讀著聖旨。
「皇恩浩大!」
眾官齊聲的回應讓山頭迴響了一陣。
武辛回頭向坐在後方大陽傘下的大君拱手,「皇上,時辰已到。」
銳利的眼神從傘下掃過臣服他的眾官員,大君微皺了皺眉,開口道:「蕭王爺怎麼沒到?」
武辛愣了一愣,也跟著在百官中找著蕭王爺的身影。蕭王爺是當初拱大君出來奪王位的背後推手,對大君來說是很重要的支柱,大君下令今日的喪禮百官要齊聚,蕭王爺怎麼可能不到?
「蕭王爺在此。」
隨著一聲洪亮的聲音,一個深紅的影子從遠處被拋過來。
看清楚跌在紅色棺木上的是個無頭屍體,武辛嚇得退開,忙喊:「護駕!」
「護駕!」「護駕!」
百官中一陣混亂,大君的傘邊也圍起了團團護衛兵。
「哈哈哈~」洪亮的聲音在山頭上再次響起,因為山頭回音的問題,大夥一時無法判斷對方的位置。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沒有遺體的喪體怎麼能算喪禮呢?給你們補上一具無頭屍,讓這個喪禮完整一點!哈哈哈~~~」
讓人發顫的聲音說完,就沒再出聲,看來人也遠離了。
大君撥開圍在身前的護衛兵,往紅色棺木走去。護衛兵緊緊跟在身後,武辛也跟了過去。
「你總算露出真面目了…」大君站在屍體前,嘴角竟微向上挑起,武辛看在眼底,心中一陣混亂。
「皇上!」一騎快騎從遠處飛奔上山來,騎兵跳下馬後跪在大君面前,「蕭…蕭王爺…王爺…王爺府被滅門了…」
大君的眼睛眯了一下,微轉向武辛,「這次,你不會再阻止我了吧?」
武辛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大君轉身,「下葬吧,本王還有正事要辦。」他說完,便往他的轎子去了。
蕭王爺的無頭屍首被人收了去,文武百官則和護衛兵跟著大君的轎子浩浩蕩蕩地下山,只剩負責喪葬的人和呆在原地的武辛。
到底是誰變了?武辛無法停止腦中轉不停地問題,這兩個和他一起長大的朋友,為何都變了樣?當初不是說好,要一起建立一個安平的世代嗎?
大君登了王位確實因為權利鬥爭的問題變了些,這他可以理解,但鳳文呢?他為了什麼?一把鳳凰劍可以差那麼多嗎?
喪葬人員忙完後,沒特別理會武辛,便收拾東西離開了。天色漸漸暗了,他們可不想留在山上。
武辛走到新堆的墳前,忍不住上前徒手挖開剛填上的土。是不是把鳳凰劍交回鳳文手中,一切就可以重來呢?
「不要白忙了。」
一聲熟悉但冷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武辛回頭,看到的,是一身灰衣,頭髮散亂,滿臉鬍渣的滄桑身影。
「守宮既自斷尾巴,就不會再把尾巴找回來的。」鳳文淡淡地道。
「為什麼?」武辛難過地問著,「你騙我,鳳文,失去鳳凰劍不是讓你變得不堪一擊,而是讓你變得更加噬血!你也變了,鳳文。」
「相信我。」鳳文別開了臉,「變的是大君。」
「我不信!」武辛惱怒地吼著。
鳳文回望向武辛,看著武辛眼中的正義,他忍不住輕蔑地笑了笑,「你真的還是一樣天真。」
「大君當初要你來拿我的劍,因為他知道我也拒絕不了你。我原本想,如果大君相信的是傳聞,那我斷尾求生留下鳳凰劍,應該就可以讓一切平靜的,沒想到…」鳳文頓了一下,看著武辛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我曾經模糊地跟大君說過,失去鳳凰劍,我會失去自我。沒想到他在登基之後,就派人去查我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找到了我師父,知道失去鳳凰劍我天生的邪氣會作怪之後,就殺了他老人家。」
武辛深吸了口氣。
鳳文冷冷地對他笑了笑,「大君早就想好了一切,假設我的劍被拿走後,我變得不堪一擊,他自然能輕易地剷除我。假設我變得邪氣,他更能名正言順地下令拿我。怎麼說,他就是要逼我成為他的權下魂。
「我們的戰爭已不可避免,現在我來,是勸你離開他,哪天我的邪氣讓我連你也不認得,就別怪我把你殺了。」
武辛看著鳳文,淚水在眼中打著轉。
鳳文微眯起眼,轉過身低語,「你所認識的倪鳳文已經下葬了,不用尋找他的屍體,他很高興是你伴他走完最後一程。」
「只有你沒變,武辛,別步上倪鳳文的後塵。」拋下最後幾句話,鳳文又一個躍身消失在黑暗中。
武辛癱坐在地上,手中仍握著剛挖起的泥土。只有他沒變嗎?一向在大君身邊跟前跟後的出主意,被人欺負就靠鳳文出頭,現在最倚賴的兩個人都變了樣,他能不變嗎?
「皇上被刺殺了!」
「真的假的!」
「刺客有抓到嗎?」
「朝廷那邊目前公佈的消息是有…」
「那天下再來…?」
離京城遙遠的小小村落,消息卻沒有落人之後。
一個單薄的身影走過村落的市集,聽到消息後只有無奈的笑容。他一點也不想知道村民後來談的內容,便匆匆地離開了。
回到隱座在郊外林中的小屋,他泡了壺茶到屋外兩個土堆旁,將茶倒在土堆上,靜靜地站在那兒。
「武辛?」
身後的熟悉聲音讓單薄的身影震了一下。
「他死了。」土堆前的男子沒有回頭。
「是嗎?」身後的聲音輕笑了,「那…公子,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收留一個被通緝的瘋子?」
男子回過身,看著眼前超狼狽的身影。
「你真的殺了大君?」
狼狽的男子從懷中拿出一個血染的鑲金邊玉牌。
「那是!」土堆前的男子大驚地跑上前,將那玉牌拿了過來。
「你可以再多設一個土堆了。」狼狽的男子扯了扯嘴角。
填上土,原本在土堆前的男子果然又建立起一座土堆。
在他身後,狼狽的男子已梳理整頓過,「公子怎麼稱呼?」
「寂。寂靜的寂。」
「寂?是嗎…幸會了,我是鳳文。」
「你…」自稱寂的男子瞪大了眼回過身瞪著鳳文。
「都死了的人,難道不能有巧合的同名同姓嗎?」鳳文笑看著拿著剷子的寂。
寂翻了翻白眼,望向遠方嘆了口氣問道:「天下再來會如何?」
「急著爭權奪位的人多的是,不用我們擔心。那些人急著建立新的勢力,我們很快就會成為歷史上的一個影子而已。」鳳文搖搖頭,看著地上的三座土堆,他算著,「鳳凰劍,珍毛筆,白玉牌。」
「沒想到我們三人中,還是有人要面對真正的喪禮。」寂望著新堆起的土堆嘆道。
「誰跟你說他死了?」鳳文望向他,突然地丟出這句話。
寂瞪大了眼。
「沒有遺體,永遠都有未知數。」鳳文對寂露出一個邪邪的笑容,轉身回屋裡去。
「倪鳳文!你給我說清楚!」
追著鳳文進屋,寂的心中有著盼望。他寧願天真地相信鳳文最後的話,也寧願他閃過腦海的天真想法是可能的。
或許一切都沒有變,斷尾求生之後,他們才有機會重新回到原點。
*註:守宮=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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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TT eWriter版七月的徵文~
我寫出來了:)
這篇的結局在我腦海中變了好多次說...
自己都沒想到最後會變這樣:P
不管了...寫完就Po囉:)
公告版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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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ul 07 Tue 2009 19:08
[短篇]沒有遺體的喪禮 - 斷尾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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